投稿来源:子弹财经
开锁,卸门,打开冰柜。
一座“容纳”了整个城市文化的报刊亭,开张仅需要简单的3步。而这3分钟在几年前,要花掉每个亭主半小时的时间。
用他们的话说,曾经开张前要摆好当天的新报纸,“现在成了最不重要的事情。”
简化的营业流程背后,北京报刊亭从2008年奥运会期间的2500座,10年间消失了近三分之二。而剩下的900座,即使在誉为全国文化中心的北京也难逃宿命。
也正是这个最容易被遗忘的街道器官,见证了整个行业的变迁。
01
“不是所有报刊亭里,都是大爷大妈。”
三里屯和工体之间不到200米的路上,夹着3个报刊亭,这种分布密度在全北京来说都不算低,何况周围住宅稀少,更多是来往的游人和过客。
对于做“熟人生意”的报刊亭来说,这个位置并不友好。
但也正是太古里、酒吧街、SOHO、工体的集中分布,为这里带来了做买卖更重要的东西——流量。“虽然不能跟地铁口比,但也绝对不差。”
85年出生的孔旭彬,就是这3个亭主之一。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文艺复兴风潮下全国各种报纸和书刊扎堆发行。一时间大街小巷支张木板、搭个架子、捆上铁丝,街头巷尾摆地摊的几乎都是卖报纸和杂志的。
到了九十年代末,杂乱无章的售报摊引起了市政府的重视。
邮政部门便开始在北京的街头巷尾,统一设立印有“邮政报刊”字样的报刊亭,并无偿分配给本市无业人员和下岗职工去经营。
“最早的一批亭主确实是本地人,后来买报的人少了,很多报刊亭都转让了。”
孔旭彬8年前跟着亲戚来到北京,干过几个月的快递,后来一直扎根于报刊亭,他承租的第一个报刊亭就在不远处的团结湖地铁口。
“那边人流量大,5年前因为市容改造就撤掉了,后来搬到了这里。”说到这他特意强调,只是人换到了另一个亭子,新的报刊亭早就不再兴建了。
押金1万,租金一个月1400,一年一交,再算上亭子里没卖完的报纸杂志和水,这就是“拿下”一座报刊亭的全部成本。
当被问到该找谁去租的时候,孔旭彬表示“即使是5年前,找到一个不想干的亭主也不是什么难事,无非是租金不同罢了。”
他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另一个报刊亭,一条街之隔,租金却是这边的4倍,因为那边更靠近太古里,享受更多的流量。
开锁,卸门,打开冰柜。
这就是一座报刊亭开张的全部过程,而在几年前这个过程要“复杂得多”,因为窗口前的报摊都是亭主自己搭的,木板、支架还有几十份报纸都要在关门时收起来。
后来报刊亭公司也知道这样太麻烦,就允许亭主自己在摊位外侧加装铁门,直接把报摊包起来。
这样每天就只需要卸下铁门放在报亭背后,再展开两边的展架,开张就算完事儿了,能节省不少时间。
开完张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印有BK字样的蓝色马甲套在身上,虽然“不怎么透气”,但孔旭彬还是每天都坚持穿着。
用他的话说,“干什么事儿都得有个样子。”
一位山东小伙在报刊亭一干便是8年,对于为何会在北京做报刊亭生意,孔旭彬似乎并没想给这个回答赋予太多的意义,只是觉得自己平时性格就不争不抢,也不爱花钱。
“赚的钱足够养家,对我来说就足够。”
02
“为了一份报纸,他当场给我磕了个头。”
“227”,这是孔旭彬在这里干了5年总结出的“特殊”营业时间。
对于上班族们的996,孔旭彬的工作时间则要从中午2点到深夜2点,并且双休日无休。
“看报的几乎都是老年人,早起晨练、买菜、拿报纸是他们固定的生活习惯。”所以北京的报刊亭但凡靠着住宅区的,都要一大早去邮局取当天最新的报纸,赶在7点前开门。
而这样的报刊亭通常晚上7点也就门关了,孔旭彬半开玩笑:“比起你们996,我们这算997了吧?”
跟住宅区的报刊亭不同,“三里屯年轻人多,住宅少,越晚的时候越热闹。”孔旭彬也毫不避讳地告诉我,比起报纸和杂志,水,是这座报刊亭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正如此,孔旭彬把报刊亭中一多半的空间留给了两个冷饮柜。一个在门口对外,一个在里面备用。除了矿泉水,市面上畅销的饮料都可以在这里买到。
从送水小哥难掩的笑容里,能看出这里的生意还不错。
“水和饮料都比超市贵1块,毕竟大小也算个景点,周围商家都这么卖。”而来往买水的除了上班族,更多是逛累了的年轻人和游客,也不太会在意多出来的钱。
送外卖的,捡瓶子的,送快递的或者环卫工人......这些人来买水,孔旭彬基本能少收就少收,“3块的农夫山泉卖2块,不亏本就行。”
刚说完,一个捡瓶子的大爷拿了一瓶水,在孔旭彬的再三拒绝下,还是硬塞了3块钱进来。
正常一瓶水或者饮料,能赚2块钱左右,一本杂志赚2块,一张报纸只能赚2毛,“平均每天有40-50个顾客,5个是买杂志的,而买报的有时候连5个都不到,其余都是来买水的。”
也是因为这种收入占比,孔旭彬才不起那么早去拿报,“我不去拿,邮局也会派人送过来”,而另一方面即使是最畅销的《北京晚报》,“每天10份的配额也经常卖不完。”
谈到配额,就不得不说报纸十几年如一的零售模式——“包销”和“代销”。
“包销”的报纸每天会给亭主固定配额,10份或20份,零售价的8折是进货价。如果卖不出去就砸自己手里,最后变成“2块5一公斤的废纸”。
“代销”的报卖不完还可以原价退回邮局,但通常也不是全部能退。
“十几种报加起来,即使卖得再好也就赚几块钱,亏却是每天真真切切在亏。”
在谈到年初刚刚停刊的《北京晨报》,孔旭彬表示并不太关心,对于亭主来说更像是一种解脱,“少亏一份是一份。”
即使如此,5年来的每一张报纸进货单,孔旭彬还是会整齐地挂在报刊亭里最显眼的位置,多了几份,退了几份,都清楚的记在上面。
孔旭彬抽出其中的几张单子,讲解着上面标注的数字。虽然进出都是几毛钱,但日积月累也不是小数目,“不清楚亏了多少,怎么能知道赚了多少?”
比起报纸,杂志在他的亭子里还算有不错的销路。
三里屯来往的年轻人多,各种时尚大刊一般不愁卖。
“《读者》和《意林》在这边不太好卖,学校附近应该会不错”,路过的家长也会给孩子买本杂志,有的是培养孩子的阅读习惯,有的单纯是为了杂志上附送的小玩具。
当然也不是全都好卖,以前摆在外面的都是畅销杂志,现在卖不出去的也要放在显眼的位置,看似杂乱的货架通常凝聚了亭主不少的心思。
“还好有人会专门来买往期的杂志,比如易烊千玺做封面的《时尚先生》,即使过期很久也经常有人来买。”
但跟以前比,杂志的整体销量也免不了下滑的趋势。
杂志社为了挽回损失还会“悄悄地”涨价,亭主们经常不会收到涨价通知。而杂志的进货模式又很像以前家里交水费,“先发货,十天后再一起结账。”
如果哪本杂志涨价了没有及时发现,最后亏起来也是哭笑不得。说到这孔旭彬还是笑着补了一句,“当然这是我太粗心,怨不得别人。”
说起他眼中的报刊亭行业,他的回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现在卖报,更像是义务。”
因为来买报纸的,多数都是60岁以上的老人。
最具代表性的,是每天下午3点《北京晚报》发报之前,即使是三里屯的报刊亭也会聚起来三两个附近的街坊。
扇着扇子,提着藤椅,一边等报,一边聊天。
如果哪天来迟报纸卖完了,他们也不会太失望,但更多老人是借着买报纸下楼溜溜弯儿,文化锻炼两不误。谈起订报纸这种方式,孔旭峰笑着说:
“当然也能订,但相比报纸老人更需要的是个盼头。”
“这都3点多了,附近几个报刊亭都没有,就你这儿来的快。”2点就来过一回的大爷,兜兜转转一个小时终于拿到了今天的《晚报》。
“还有人会一次买很多报,30多块钱的报纸提起来就是一大兜子。”除了《北京晚报》,《新京报》、《参考消息》、《环球》在很多亭子里都是畅销报。
这位看起来至少八旬的大爷,手里攥着2块钱纸币,缓慢地抽出两份《北京晚报》,最后开心地把钱递进了窗口,我们猜测另外一份是要带给腿脚不便的老兄弟。
孔旭峰说虽然报不好卖,但他干了这么多年见过“借报消愁”的,也见过“嗜报如命”的。
2017年,一位看起来年龄50岁上下的先生来到孔旭彬的报刊亭买一份《中国电视报》,当时只剩下最后一份了,而且孔旭彬已经答应留给另外一位常来的老顾客。
但这位先生说“已经走了5站地了,就为这份报纸,路上的十几家亭子全都卖完了...”
孔旭彬觉得他很不容易,就跟常来的街坊通电话说了一声,把这份报纸卖给了他,“结果他当场就给我跪下了,还磕了一个头,连说感谢。”
就这一下,给他吓了个够呛。
来往的人多了,总有带着故事的。
有时候对陌生人倾吐反而没有太多顾虑,“老顾客很多很多,想跟我聊聊的我都会认真地听,不想说的我也不会主动去问。”
如果没人卖报纸了,至少对每天下午都喊着“瞌睡报,瞌睡报”的那位看报才能睡着的老人来说,会比以往失落很多。
03
“折起来的是亭子,折不住的是需要。”
纽约交通管理机构大都会交通局(MTA)的首席发展官亚诺·利伯,曾在公开场合说:他们意识到了报刊亭的吸引力正在减弱,但他们仍然坚信,报刊亭是地铁和街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这种观点之下,是报刊亭之于城市和街道意义的思考:人们对报刊亭的需要,是否早已超过了报刊亭本身的功能?
除了买报买水,来这里问路、换零钱的,甚至在移动互联网如此发达的今天还来买地图的人,每天都在孔旭彬的亭子里循环往复。
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性,这里还会遇到很多外国人,“迷路的找厕所的什么状况都有”。
而邮政系统为了增强报刊亭的便民属性,在北京的每一座报刊亭都挂了两块“便民服务”的双语标牌。
聊到这孔旭彬说:“即使没这两块牌子,我也都会尽力去帮。”
孔旭彬的报刊亭还在团结湖地铁口时,很多人都会前来询问三里屯、工体往哪个方向走,后来他干脆自己画了个牌子挂在窗口,指向这两个地方。
但他没意识到对报刊亭来说,这两块牌子更像是一种保护。
晚上8点,天黑了一半,也迎来三里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
报刊亭前来往的人更多了,买报纸的却少了,但杂志和饮料的生意却依旧不停歇。
有人说报刊亭是“城市的眼睛”,这个定义在孔旭彬眼里,更像是窗口上方的三盏大灯。
“晚上我喜欢亮堂一点,摊子亮人自然就多了,即使不买东西只是停下来撸撸猫,也是街道上最有人气的地方。”
凌晨2点,一天的生意即将结束。
孔旭彬卖出了关张前的最后3本杂志,即使在三里屯工作了8年的他,也对这两位深夜买杂志的姑娘印象深刻。
同样忘不了的,还有三本杂志的名字——《红秀》、《时尚芭莎》、《Vogue服饰与美容》。
简单告别后,我俩消失在了各自的夜色里,如果哪一天报刊亭经营不下去了,失落的恐怕不只是小区里的老人吧。
报刊亭,一个承载了时代印记的地理标签或许在不久的一天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在一代人的记忆里,它是获取外界信息与知识的“聚集地”。
在互联网鼎盛发展的今天,智能手机取代了传统报刊亭的功能,使得信息不再难以获取,但对从小生长于这个城市的老人们来说,这依然是他们获取信息的重要桥梁。
时代的变迁难以阻挡消失的脚步,剩下的,唯有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