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夜高峰,无人应答

互联网大厂的一项加班福利,捆绑着每天996的打工人,卷起了一波无法破解的夜高峰。

文|蓝洞商业 贾紫璇

晚上九点刚过,以“望京东”地铁路口为圆心,半径两公里内的路两旁,瞬间涌入上百辆出租车、网约车,开着双闪。九点半一到,一批批拿着手机寻找车牌号的年轻人出现,行色匆匆,面露疲惫。

还有一大波年轻人埋头赶路,挤进地铁。这个路口之所以繁忙,是因为南邻阿里巴巴,北接美团总部。在这里,每晚都会上演一场互联网大厂“卷起”的夜高峰。

司机们喊着手机尾号找乘客、乘客打电话吐槽司机位置不准,夹杂着汽车喇叭声、共享单车急迫的铃声,嘈杂的路面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后才能恢复平静。

婉婉瘫坐在工位上叹了口气,滴滴拼车仍然排在100多位,又是一个小时无人接单的加班夜,又要厚着脸皮蹭同事车回家,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

北京西二旗工作的思佳,加完班上了出租车就开始哭,司机看她越哭越凶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思佳抹着眼泪说,“加班后打车太难了,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才打到车”。

早九晚六,是被熟知的“传统的早晚高峰”。但北京互联网大厂扎堆的望京、后厂村,出现了区域性夜高峰,晚上九点持续到半夜。即便大量的车辆聚集,依然解决不了乘客和车辆供需不平衡,排队100-200人、等待一个小时都是常态。

司机们挑方向、挑距离,让原本供不应求的打车,变得更加困难。拉活儿经验丰富的老司机有自己的对策,不在平台接单,与熟悉的乘客约好时间地点来接就好。

站在望京科创大厦门口等人的老司机,将车熄火、点了根烟对「蓝洞商业」说,每晚十点左右都会等一位熟悉的乘客下班,他们会提前微信联系,两个人的默契已经持续了两三年。

“夜高峰”的背后,隐藏的是一项互联网打工人的加班福利:晚上九点或者九点半后打车,公司报销。但是,苦逼加班的打工人、故意拖延假装加班的摸鱼分子、路况堪忧的交通路线等等,内卷成了一场无法破解的“夜高峰”。

以北京的望京为例,阿里巴巴和美团周边道路,每晚都要瘫痪一次。一位年轻的出租司机对「蓝洞商业」说:“望京这些年就一直这么堵,前几年是在望京SOHO附近,这两年阿里搬来绿地以后,(阿里、美团附近)也开始堵了。”

复旦大学管理学院教授孙金云的一项调查中显示,北京是相比上海、深圳、成都、重庆几大城市,夜间非高峰时段(19:30-23:00)叫车等待时间最长的城市。深圳平均等待时间0.5分钟,成都、重庆、上海在4.3分钟左右,而北京则足足有10.3分钟。

互联网大厂集中的地段,夜高峰叫车时间更是被无限拉长。

加班到九点半,通常都要等40-60分钟。相比长途,短途的等待时间更长。一位常在望京趴活儿抢单的出租车司机告诉「蓝洞商业」,去北边、东北边的乘客,比南边、西边的更容易被接单,因为出租车司机大多住在这两个方向。

互联网大厂的一项加班福利,捆绑着每天996的打工人,卷起了一波无法破解的夜高峰。他们,依然无人应答。

加不完的班,回不去的家

“我很愤怒,真的很愤怒!”

婉婉看了一下滴滴,今年7月到9月,她有过5次投诉记录,都是因为加班后打车,司机以各种理由取消订单。婉婉住在798附近,到公司5公里车程,距离短,让她成了部门最难叫到车的人。

每天21:05分,婉婉会准时打开滴滴叫车,因为她知道,如果稍晚几分钟,叫到车的时间就要延迟几十分钟甚至更久。婉婉只叫拼车,因为快车、出租车几乎没有被接单的可能。

一天夜里十点,婉婉已经连续被三个司机取消订单,而这个时间公司门口已经不可能有共享单车,婉婉手头的工作已经做完,不想再等下去。一气之下她想走回家,但北京天气转凉,走了大概一公里,才叫到一辆回家的车。

上了车,痛苦只结束了一半。拥堵的路况是剩下的另一半。“生老病死和大山子,人生迈不过的几道坎”。大山子路口的拥堵,已经被编成了顺口溜,每个要经过此地的人都很熟悉。

更悲惨的是,婉婉叫的是拼车单,拼的都是公司附近的人,所以那晚,婉婉上车后的半小时,也仅仅从公司的西南门挪到了东门。

无数次徘徊在崩溃的边缘,坚定了婉婉买摩托车的决心,就在接受「蓝洞商业」采访前,婉婉刚刚交了摩托车定金,准备开始“骑手”上下班的生活。

和婉婉有着一样痛苦经历的美团人曾在内网吐槽,“加班打了三个小时没有打到车,最后还是妈妈帮自己叫了豪华车,到家已经十二点半。”

叫不到车的情况会持续到十一点以后,“基本十二点以后再打车,就可以被秒接。”经常在望京加班到十二点以后的佟鹏说。

一位常在望京接活的首汽司机告诉「蓝洞商业」,他只接预约单,这样有方向性可以选择。最喜欢接去往后厂村软件园方向的订单,“因为一到这个时间,那边的订单量也很大。”

同一时间,20公里之外的后厂村,堵得像是个菜市场。由于公司和公司之间的路比较窄,网约车司机们会找一个更宽敞的路口等乘客。西山壹号院附近,成了停车等人的聚集地。

滴滴司机到达后的等候时间一般是五分钟,但在软件园附近,司机不可能只等五分钟就走,因为他们知道,乘客从公司走到上车地点起码也要十分钟。”在腾讯工作的李超告诉「蓝洞商业」,“每次来总部开会到九点多,叫车回家都要至少一小时。”

由于首汽的车型都很像,所以每到夜高峰,西山壹号院附近的画风就变成:司机们高声吆喝着手机尾号,乘客们埋头寻找车牌号,确认过数字,彼此才能“匹配”成功。

叫到车的都是幸运儿,同样在软件园某大厂工作的小秦,某天下班赶上下雨,附近的路被水淹了,挤满了网约车、私家车,场面十分混乱。

看着打车软件排队100多人,小秦决定披上公司发的一次性雨衣,抢个共享单车去地铁,临走还给同事发了条微信,“叫车很困难了,不行就地铁回家吧。”

小秦的想法是:“就算我等一个小时叫到车,但司机来接我的路上很可能堵在积水地方过不来,我宁可骑个车早点回家。”

晚上十点的高德地图上,软件园西路、软件园南街、旺科西路大多都是红色,星期五的晚上尤其严重。小秦回家的路线上,G7箭亭桥附近每天堵车,从无例外。

在软件园工作的人,大多住在回龙观。这个不到十公里的距离,同婉婉的情况一样尴尬。叫车难,拥堵的路段艰难前行,为此很多人都会骑车回家,回龙观还专门修了一条自行车专用道。

“卷”起来的福利

“7月起,员工加班后打专车只报销85%的车费。”今年7月,美团的这项打车新规在内网掀起一波吐槽。

员工们提出质疑:“没有蹲点过打车难度、没有发过问卷调查,85%这个数据HR部门是如何测算的?”“加班到晚上十点,打不到快车,还要我自掏腰包打专车回家,心凉。”“加班打⻋要解决快速回家的问题,并不在意⻋型,没有谁会在工作12+个小时之后,还想坐着凯美瑞、帕萨特的专车看夜景。”

甚至有员工提议,公司要么直接报销,要么停止加班。过了六点半直接拉电闸,禁止加班,还省电费。更有建设性的建议是,按照总打卡时长来计算加班,可以错峰打车。

如今的互联网大厂,员工规模超过10万人的比比皆是。弹性工作制,加班多,几乎是每个互联网大厂的常态。为此,催生了“加班到一定时间(大多是晚上九点或九点半)公司报销打车费”这项福利。

腾讯、阿里等公司会选择企业级用车。以腾讯为例,内部用“财经助手”小程序,第一个功能就是“快车出行”,首页有“快车”和“拼车”两个选项。腾讯与多个出行平台合作,包括滴滴、首汽约车、高德、曹操专车,员工发出订单后多个平台同时叫车,行程结束由公司结算车费。

但是,这个功能只有在腾讯的几处办公楼附近,晚上九点半以后才可以使用。“版本升级前还可以在公司附近容易打车的地方叫车,版本升级后定位更精准了,叫车只能定位在公司楼下。” 李超对「蓝洞商业」说。

每晚九点半前后,望京阿里楼下就会停满黑色轿车,而美团和新浪则需要每个月上报给公司,统一报销打车费。滴滴会直接支付快车的价格,优享和专车的溢价部分由员工支付。

加班后的打车福利,被内卷成另一种压力。加班后的排队打车,耗尽了打工人最后的气力。小红书上的一张照片,拍下了晚上八点从腾讯总部开出的班车,空无一人,大多数人还在加班。

当然,这其中也有藏在加班人群中的摸鱼分子。没有班可加,也要撑到可以报销打车回家。知乎上一位腾讯匿名用户留言:“有时候不是为了打车报销,而是早走就是工作不饱和,宁愿加班混着,也不能提前下班。”

这项潜在的制度,到底是福利还是枷锁?

小红书上的一段视频提到,公司的很多制度是变相让员工自愿加班。六点钟有免费晚餐,员工就想着吃完晚餐再走。可七点半又有免费水果,不如等一等。八点半有免费的班车,还可以再坚持一会儿。坚持到八点半以后,九点半就可以免费打车回家......

但是,更多人的想法和小秦相同,“宁可早半个小时回家,在床上躺着,也不想要报销打车的钱,因为我多等半小时下班,就可能因为排队打车再晚到家一个小时甚至更久。对加班的人来说,我们更想睡觉。”

李超也认可,年轻的时候还有可能等到九点半以后下班,但现在只想早点到家。

加班,已经是在互联网大厂无力改变的事实;而夜高峰卷起另一个漩涡,午夜十二点之前,无法逃离。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婉婉、思佳、小秦、李超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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