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数科社 柠溪​

2011年经历十场内部高管与专家的对话和讨论会，最终定下未来腾讯发展规划的马化腾，并没有想到11年后他亲手制定的腾讯江湖和投行战略，要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那时让马化腾焦虑的是，已经保持股价五年领先的腾讯，以15亿美元的差额，被百度后发制人赶上并反超。且由于“3Q”大战的影响，骂腾讯似乎成了2011年很多媒体的“政治正确”。 

当时，十场讨论会气氛异常激烈，甚至高管和专家之间相互指责的情况也不在少数。最后，以投资相关行业有潜力公司来推动腾讯迅速成长的论点，占了上风。于是，两个得票最高的腾讯核心能力浮出水面：一个叫作资本，一个叫作流量。 

也就是从这开始，才有了所谓的腾讯核心战略：把半条命交给合作伙伴。而对于马化腾来说，重用投行出身的刘炽平与后来加入的首席战略官James主管腾讯日常业务，就成为这段时间他最重要的人事安排。 

之后就是众人闻名的腾讯大投行正式开张，中国互联网江湖也进入了腾讯主导的资本买卖时代。 

“把重复的、不盈利的、前景不好的、不擅长的统统砍掉，交给战略投资的垂直巨头去运营”。而这样的战略以及之后取得的效果，让马化腾再次安心。 

搜狗、大众点评、美团、京东、58、滴滴、唯品会、拼多多……实际上，腾讯的战略投资对财务回报的追求已经超过了战略体量，如今腾讯战投的自我定位就是“最像财务投资人的战略投资人”。 

直到2017年乌镇互联网大会期间的“东兴局”，马化腾这一套资本战略向外显露的势力达到了顶峰。 

那场饭局中大佬们围圆桌而坐，座次也相当讲究：马化腾坐在饭桌的主宾位置，手边是两位“请客者”——王兴和刘强东，其他互联网的领袖们按照与马化腾的关系远近落座。 

由于腾讯投资了东兴局上大多数大佬的公司，那场饭局还被人称作腾讯系的聚会。 

而“东兴局”结束五年之后，一则悄然发出的消息，正式表明腾讯资本战略开始发生重大的转型。 

2022年12月23日，平安夜前一天，腾讯出人意料的发布公告表示，将所持京东14.7%价值约1227亿港元的股份，以实物派息的方式分给了自己的股东。公告中宣布派息之后，腾讯将不再持有京东大股东和相对控股地位，持股比例减至2.3%，刘炽平也不在担任京东的执行董事。 

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到非常诧异，因为京东现在在腾讯投资并且持有的互联网项目中，算一个下金蛋的现金奶牛，除了或许存在反垄断因素之外，腾讯究竟想要做什么？

​01 降低风险

当下，市场上对于这件事的讨论大多都围绕反垄断的事情展开。的确，腾讯做出这样的考虑和举动，不免有应对日益趋严和管监管的考虑。 

互联网在资本加速下跑得太快，监管随之而来。继去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首提“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后，今年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再次提出，要正确认识和把握资本的特性和行为规律，为资本设置“红绿灯”，依法加强对资本的有效监管，防止资本野蛮生长。不过中央同时也强调，遏制资本无序扩张不是不要资本，而是要资本有序发展。 

2021年中国反垄断仍在持续、深度地展开，互联网领域作为重点行业也经历了强监管的一年。防止互联网资本无序扩张是反垄断的重要工作之一，因而平台企业的并购、投资行为尤其受到监管注视。 

这其中从虎牙斗鱼合并被叫停开始，某种意义上讲，腾讯早已经进入了监管机构的视野。

而且，斗鱼虎牙合并时，腾讯作为主导方还收到了互联网企业首张“经营者集中”的行政禁令，这几乎是历史上大平台因为并购收到的首张行政禁令。之后就是8月份监管对美团收购摩拜未依法申报展开调查。 

因此很有可能腾讯处于相关合规考量，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无可厚非。 

毕竟，从京东开始，腾讯配合监管政策主动减持手中持有的一些平台企业的股权，以避免平台与平台之间的所谓“联盟”关系，最起码主动退出总是好事。 

事实上，腾讯不光是京东的第一大股东，还是美团的第一大股东、拼多多的第二大股东。而放宽到整个科技产业，腾讯投资乃至控股的版图更加广阔。 

有对腾讯非常熟悉的投行人士表示，这恐怕是腾讯应对反垄断的办法，这种战略投资腾讯算下来上万亿元，但是体现在股价是被低估了，还不如直接分掉，“这可以说是2018年9月30日腾讯架构大调（俗称为腾讯‘930变革’）之后又一次大变革”。 

而对此，腾讯方面表示，减持京东主要原因一是投资了八年，京东和旗下上市公司已经实现自我造血，具备完整的融资能力；二是腾讯和京东依然是战略合作关系，腾讯仍持有部分京东股票；三是腾讯保持“长期投资”战略不变，支持成长性企业的投资战略不变，目前腾讯也正在增加对硬科技企业的投资。

02 合作竞争的理论

实际上这件事情的发生背后，还有整个腾讯管理团队业务扩张理论变化因素在其中。 

从各方显示出的信息能看出，在2011年那场关乎腾讯未来资本市场表现的大讨论背后，实际上腾讯管理团队还将合作竞争理论定为腾讯在互联网领域开展业务的基础理论。 

所谓合作竞争理论，就是指企业经营活动是一种特殊的博弈，是一种可以实现双赢的非零和博弈。在这样环境下，要以博弈思想分析各种商业互动关系、与商业博弈活动所有参与者建立起公平合理的合作竞争关系为重点。 

这套理论源自耶鲁大学管理学教授拜瑞·内勒巴夫(BarryJ.Nalebuff)和哈佛大学企业管理学教授亚当·布兰登勃格(AdamM.Brandenburger)1996年合著出版的《合作竞争》一书。 

根据这套理论，企业尤其是互联网企业，想要在新的领域拓展，可以通过资本、业务等手段选择合作对象，打造符合自己要求的价值链和信息链，形成以自己为核心的联盟群体。同时，利用价值链定义所有的参与者，分析与竞争者、供应商、顾客和互补者的互动型关系，寻找合作与竞争的机会。 

合作竞争理论提出了互补者的新概念，认为商业博弈的参与者除了包括竞争者、供应商、顾客外，还有互补者。强调了博弈的参与者之间的相互依存、互惠互利的关系，“要创造价值，就要与顾客、供应商、雇员及其他人密切合作。这是开发新市场和扩大原有市场的途径”。 

但如何选择互补者，以及如何建立跟互补者之间最深度的联系，当时有很多的讨论。最终西方学术界达成的一致看法，就是一定要利用资金或者业务、上下游供应链的等等手段，将互补者变成这家企业在新的市场领域必不可少的工具和延伸的四肢。 

在当时的学术背景和研究成果影响下,越来越多接受这种理论的互联网企业,选择利用资本去扩张，找到自己在业务上的互补者，并通过并购注资获取股权等方式，与自己达成更密切的合作关系，最终形成将自己业务覆盖到新领域的发展模式。 

腾讯大投行就是在这种条件下出现的一个特例。而且因为这套理论，腾讯在之后的近10年时间里，经历了一个快速的发展和膨胀期，并逐渐形成了在中国互联网市场腾讯与阿里寡头双向的局面。 

然而2020年的疫情以及逐渐明朗不确定的“乌卡时代”特性，使中国互联网企业的发展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以往那种靠资本优势逐渐堆积就能获得市场主导权的发展模式，遇到了瓶颈。而政府层面越来越多对于垄断行为的关注，也让腾讯开始反思自己将在新的时代选择什么样的扩张方式。

03 组织共生时代来临

疫情带来的乌卡时代，让很多企业单独个体已经无法应对，企业迫切需要联合起来，共同应对市场挑战。另外，因为社会分工越来越细，企业与其大而全但没竞争力，还不如专精一个或几个领域，在自己擅长领域成为专家，从而通过合作整合资源，形成一个以自己为核心的产业集群，才能在新时代竞争中获得优势。 

这是当前越来越明显的行业发展态势。 

另外之前所有的企业竞争的核心，实际上是对资源获取的竞争，不管是互联网企业还是传统制造企业，大家所有市场行为的基础都是如何获取更多的资源和利益。 

但从2020年疫情之后开始数字化在中国乃至世界经济中，经济格局中的地位日趋凸显。哪怕曾被视为电商发展荒漠的美国，2020年电商普及率也上升了近20个百分点。 

所以数字化时代各种互联网工具的出现和企业越来越重视数字化手段，对于企业业务的促进，这使得企业组织的变革速度在加快，也让企业遇到了很多新的问题。 

一方面很多企业都发现以前企业的业绩是由内部因素占主导作用，但现在外部环境对于企业发展的影响极其重大，甚至不可避免；另一方面由于乌卡时代的不可确定性和持续的变革性，使得企业单独面对整个市场挑战的能力变弱，必须形成一个联盟或者集合体，利用众人的力量调动各个企业的积极性，协同作战才能取得优势与突破。 

因此，在看到这样的机遇和市场态势之后，著名的组织管理学专家陈春花教授提出了组织共生理论，建议企业逐渐转型成为共生型组织。 

所谓共生型组织，就是指那些可以打开边界、能够真正驾驭和引领变化、能够彼此加持互相成长、共创价值的企业或者组织。 

而如果形成这样的组织，并围绕这样的理论建立自己的朋友圈之后，就会出现一个跨领域的价值网，而且是一个非常高效的组织形态。所有的网络成员必须是互为主体、资源互通、价值共享，利益共享，进而创造单个组织无法实现的高水平的发展。 

如果能做到这样的属性，就可以激发各个成员的积极性，共同来应对面临的挑战和发展的机遇。 

目前为止，这是国内在企业管理和组织形态进化方面最先进的理论，一系列大型的集团纷纷参与相应的讨论。可以确认的是，腾讯早在2020年的下半年就组织内部的管理层召开过几次相应的会议，甚至还邀请陈春华教授专门做过演讲。 

而最新的消息显示，安踏公布了自己下一个阶段的发展计划，内核就是共生型组织的建立和发展，据说安踏派自己的高管去听陈春花教授的演讲并向其提问，已经经历很长一段时期。 

从这个理论的角度再看腾讯突然宣布放弃京东大部分的股权，就有了一些别样的解读和思考。 

实际上腾讯即使现在已经做出了类似的工具和调整，并在电商领域投入了精力和投资，但依然无法撼动阿里系在这个市场中的地位，哪怕拼多多的增速再强，现在也只能排在阿里系和京东之后。 

从这个角度想，腾讯确实需要既能调节京东和拼多多之间的关系，同时还能在阿里最强的电商领域形成突破，但之前利用资本优势建立的集群，目前已经在效率和业务发展上达到了瓶颈。如何破解这个局面，腾讯急需新的工具和方法。 

而这一次放弃京东的大部分股权，有可能就是一个尝试，腾讯一方面可以降低垄断指控的风险，另外一方面也可以释放大量的股权来回馈股东，同时还能激发京东本身的积极性，建立一个新的共生组织关系，利用大家各自的优势在电商领域形成突破。 

毕竟以前是老大，现在是朋友，用这种平等的方式来互补互利，可能才是腾讯在新的时代要确立的发展理念。 

其实，腾讯2018年转型后高举的产业互联网大旗也一样，因为现在各行业都在往这个方向走，产业互联网也在强调生态共生、伙伴共赢。 

对于共生型组织，领导者们需要建立起一种组织网络，能够让其他成员不断增进了解组织与环境间的复杂性，了解各组织成员彼此的价值判断与价值协同，了解各组织成员间协同工作的标准、流程以及共生文化的取向。 

而一旦这样的共生组织形成，由于共生信仰是爱、尊重与和谐，拥有自然法则的组织一定是具备“自我约束”、“中和利他”以及“致力生长”特质的，三者共同发挥效力，使得组织具有了持续发展的内在价值驱动力。 

张世英先生认为，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和西方近代的主客式的主体性有机地结合起来，走出一条中国式的后主客式的天人合一的道路。 

陈春花教授也认为，对于一家公司的评估”现在也从原来关注业务发展能力、持续为客户创新产品的能力以及为股东提供最好回报率的标准，增加了有关三个方面的责任：对世界的贡献，帮助改善每一个人以及长期发展。”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腾讯此次放弃京东股权的事情不可能是孤证，后续还有一系列的调整要展开。但无论怎么说，以腾讯为核心的共生型产业互联网组织正在逐渐浮出水面。 

这对中国互联网下一个阶段的进化，有着无与伦比的作用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