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首席人物观 未未
编辑|江岳
在北京这样拥有着2200万人口的超级城市里，一撮人的热情，很容易在社交平台突然发酵，变成一种看起来席卷世界的流行。
西方情人节这天，滤镜落到了路边垃圾桶身上。最初，人们只是当段子转发，调侃着可以在情人节的垃圾桶里翻到诸如LV包、金镯子、iPhone之类的贵重财物，随后，更多人晒出自己要去翻垃圾桶的行动宣言。在互联网平台的算法加持之下，这些内容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
于是，这天晚上，北京城那些原本被气球、彩灯、鲜花隆重装点，恨不得把空气都标上价格的热门商圈里，多出了一群与爱情消费无关的人。他们的目标，是在这个夜晚去干点新鲜的事情，创造一些惊喜——事实证明，它实现的难度，不亚于在这座巨型城市里找到真爱。
当然，有时候，过程比结果更重要。对于整天憋闷在办公室，早晚的时间都挤在地铁车厢里幻想爱情的年轻人来说，这个在初春冷冽空气中晃荡的夜晚，本身就是足够特别的。
01 狂飙
2月14日下午4点，女孩麦朵和璟珩出现在了蓝色港湾。
这是距离亮马河不远的商圈，是北京城内为数不多西式设计的商业中心，商铺最高4层，开阔的小广场上，夏天有喷泉，冬天有冰场，终日不歇的冰激凌摊铺和小火车，源源不断注入着简单的快乐氛围。
在互联网平台中的情人节淘金指南中，蓝色港湾成为热门目的地。
但在出发之前，麦朵已经对此生出疑虑。她从小红书上加入了一个活动群，从下午3点开始，群里就渐渐活跃起来，大多是寻找同行者，国贸、新中关、王府井、蓝色港湾、三里屯……大家各自报着坐标。也有早到的人在提醒，“三里屯的垃圾桶少到要自带”以及“现在出发还太早，再晚点看看”的提醒。
“人在蓝港，一无所获”，麦朵积极地发出了这条消息。在蓝色港湾转悠一个小时后，她们发现，此刻的蓝港除了工作人员，最多的便是正在休息的外卖骑手。餐饮区唯一的声音，是一支正在工作的直播团队发出的。
这样的冷清，与两人出发前在小红书上看到的热火朝天的淘金宣言，相差甚远。于是，当两位男孩在垃圾桶旁边落座时，两人直接冲了过去，“你们是不是来捡垃圾的？”在被连着问了两遍后，对方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指指对面的日料店说：“我们是在里边上班的工作人员。”
一顿讪笑后，两人决定逃离，骑上共享单车奔向三里屯。那是每年情人节的热门之地，不等入夜，附近马路的交通路况就会变成猪肝红色，所有敢于开车过去的人，都会被认为是爱情勇士。同样，在这场突然流行起来的情人节淘金热中，三里屯，被认为是最有可能大丰收的地域。
尽管4度左右的气温并不友好，单车依然成为二人最靠谱的交通工具。只是，分歧难以避免地存在着。
麦朵着急赶路，因为她跟网友约定，15分钟之后在三里屯会和。尽管不久前她还因为北京夜骑而膝盖受伤，她还是努力把车子蹬得飞快，只在听到璟珩高喊“你慢点骑”的时候，会捏一下刹车。
璟珩则不愿放过沿途的垃圾桶们，尽管在夜色中它们看起来全部平平无奇，但从蓝色港湾到三里屯的路上，要经过很多大大小小价格不菲的小区，或许，更多人会选择把不喜欢的情人节礼物，丢在小区门口，而不是要去消费的商圈。
但这些小分歧最后变得都不再重要。反正，结果都差不多。正如完美的爱情经常只存在于影视剧里，那只能放下破碎爱情的垃圾桶，似乎也只存在于互联网的世界里。
02 陌生
一群在互联网中被激起好奇心的陌生人，在情人节的夜晚，见到了真实的彼此。一些久未见面的朋友，相约度过了一个有趣的夜晚。这似乎是这场淘金带来的更显性的价值。
得知麦朵要去淘金，在海淀上班的另一位朋友给她发来微信，“下班后打算去看看中关村的垃圾桶，想要花花”。麦朵回复了三个加油的表情包。但二人非常默契地没有提一起行动——海淀区的中关村与麦朵规划的终点站SkP，相距几十公里，属实有些遥远，何况一觉睡醒的明天还是个工作日。
对于这些生活在大城市的年轻人，见朋友也是要考虑成本的。
但通勤的压力，对于一些想要拥有特别情人节的年轻人而言，便也不算什么困难。傍晚，挤在三里屯广场上看小丑表演的人堆里，有99年出生的女孩佳佳。她从望京坐公交车过来，下午2点便出发了。
她见了一位淘金网友。两人在群里相识，之前一直以姐妹互称，结果见面后，佳佳发现对方是还在上大学的男孩。“我不能和你一起捡垃圾了，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佳佳迅速转身，留下对方在身后惊讶发问：“难道你是真的来捡垃圾的？”
这的确是一个陌生的活动。对于1999年出生的佳佳，陌生的不仅是活动，还有北京。
佳佳刚来北京一年，她是山西运城人，大学在河南上的，选择来北京，是因为男朋友在望京当程序员，这是一份日常晚上8点才能下班的工作，也决定了佳佳只能自己过情人节。
4天前，她在小红书刷到了“情人节捡垃圾”的活动，便依照攻略采购好手套等装备。等到了情人节当天，下午两点，她便坐着公交车从望京出发，在三里屯附近游荡。除去疫情封控期间，这里从不寂寥。那天，她抬头时会看到蓝色的艾莎公主，边上是身型高大的银色米老鼠，当天三里屯最大的金主之一是正在为自己庆祝百岁的迪士尼。
可惜，三里屯的垃圾桶不多，淘金者的收获更稀少。
“潮人们都不需要扔垃圾的吗？”佳佳很疑惑。她最后与麦朵、璟珩同行。三人在微信群中相识，但并不影响分工合作时的默契。她们轮番偷偷把手机藏在袖子里，伸进垃圾桶照明，却发现，星巴克和喜茶的奶茶杯占据了半壁江山，商品价值还不如商场门前树下一个被人遗落的气球高。
即便如此，她们很快看到第二波进行重复动作的人。"是竞对。”麦朵抿嘴笑着嘀咕道。
也有人是做足准备来“扫荡”三里屯垃圾桶的。比如31岁的戏剧演员李叫兽，他不仅带了手套、垃圾袋等工具，还有十几个同行者。
这支队伍的成形充满偶然性。2月14日中午1点14分，李叫兽更新了一条关于捡垃圾的小红书内容，三张配图来自网络，只在文字处简单提示带好竹夹子、手套、雨衣和垃圾袋等工具。
结果，他成为被流量砸中的男人。笔记很快就被推上了热门，四个小时后，他一边拉群，一边发布了一条更为详细的“淘金攻略”，规划完整的路线、时间工具、人员和运输储备等。20分钟后，他收获了点赞最高的评论“你是有行动力的”，以及一个成员不断增加的微信群。
由此带来的意外之感，大概不亚于在垃圾桶里寻到宝。在北京这座聚集着全国最多戏剧演员的城市里，李叫兽只是无名小辈。在所有演过的戏剧中，他最喜欢的是《等待戈多》，原因之一是不晦涩沉重。在社交平台上，他的头像是《狂飙》中的高启强。在发起“捡垃圾”活动前一周，他只发了3条小红书，其中一条是一周前吐槽饮料“一整根”是大冤种必买产品。
但在2023年情人节的夜里，他成为了一群人的核心，站在了最瞩目的C位。
戏剧的魅力同样充斥着这场围绕垃圾桶的淘金过程中。
第一个战利品是仙女棒。当5个手持夹子的年轻人同时向一只“弱小”的垃圾桶出手时，一位路人将手里闪烁着灯光的仙女棒递了过来。“不要了是吗？太好了太好了，这就是我们今晚的第一个战利品”，李叫兽适时大喊道。受到鼓舞的众人，继续行动起来。
但很快，他们败给了大妈。当所有人都因为一束突然发现的玫瑰花眼睛发亮时，一位大妈娴熟地冲上前去抱走了。最后，这行人只收获了一盒被吃掉一半的薯条。
03 星空
58人冲进了李叫兽临时组建的微信群，最终，十几人赶到了三里屯，其他群友遵循就近原则散落在丰台、海淀和通州。一小时后，海淀群友发来捷报：在垃圾桶中找到练习册两本。很快有人接话：不愧是海淀。
在北京，各个城区之间有着明显分野。比如一句流行的调侃是：海淀没有时尚，朝阳没有存款。但不同城区的差异，显然没有太体现在情人节的垃圾桶里。
璟珩对这晚淘金的总结是：北京的垃圾桶里，有烟盒，有饮料瓶，有吃剩的小吃，就是没有失败的爱情。当然，也可能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已经懒得去试错，于是，垃圾桶们也没有机会，去容下这些破碎的故事。
就连花店的生意，似乎都没有想象中的火热。
据麦朵观察，下午7点20分至30分之间，三里屯一号底商的花店中，只走出了两位捧着玫瑰的外卖员，至于唯二两个在排队的店铺，一家是卖西式快餐的，另一家是卖烤面包的。被情人节气氛笼罩的三里屯里，闲逛的比消费的多。
朋友圈中，不少人也感叹消费或许还没有完全复苏，今年晒转账截图的人少了一大半。
但有时候，消费会发生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也会带来一些额外的体验。
情人节这天晚上9点，一无所获的麦朵三人正在路边打车，准备前往4.6公里外的国贸，那是她们最后一个目的地。等车过程中，两位女孩沿途叫卖着郁金香，只卖一束，给钱就卖。
三人原本没打算买。她们对于今晚的目标很明确：只淘金，不消费。璟珩甚至开玩笑，觉得对方像是同行，可能是捡到花束顺手卖掉。但堵车实在严重，等着也是无趣，与卖花姑娘几次相遇后，她们开始询价，但对方始终只是说“你出价”。
几个来回间，话头逐渐打开。卖花姑娘原来是在昌平读大学。
“我想把那束花买下来了。”或许是眼看气温越来越低，昌平又距离三里屯遥远，璟珩做出了决定。最终，这束300多块钱买入的郁金香以100块的价格成交。
“谢谢你们，我本来都放弃卖准备扔掉了，这花其实是我买来和别人表白的，但现在感情不太顺利。”璟珩掏出手机扫码支付时，女孩已经忍不住哽咽。
接过花的璟珩，马上递给了佳佳，“我不要了，算你今晚捡的垃圾”。
作为三人中年龄最小的女孩，佳佳一直念叨着想捡一束花送给自己。她对这晚的另一个期待是，去看看三里屯那条以前很有名的酒吧街。两位姐姐也让她如愿以偿，虽然只是把她带到正对酒吧街的商场玻璃前，指着对面黑压压的一片房子说：酒吧街在不久前刚刚宣布拆除。
三个当天刚刚认识的女孩，因为一场情人节淘金活动，拥有了一份与爱情无关的温暖。
不过，佳佳最终没有收下那束郁金香。“这份爱情的垃圾里都是别人的故事，太沉重了。”她还给了璟珩。
出租车上，璟珩数了数，是11支白色郁金香，用绿色的纸包着，寓意“一心一意”。一个小时后，璟珩带着这束郁金香坐在了国贸柏悦酒店66层，那里有北京颇为昂贵的餐厅北京亮，当晚的定价是一份双人餐5000+。
璟珩原本的计划是去餐厅外边的垃圾桶继续淘金，但她临时改变了主意，要安静享受这一天的结尾。在餐厅外面一处走廊的窗户边，她找到了一个可以远眺夜景的位置，将郁金香摆在面前，安静地看了会夜景，并拍了一张照片发朋友圈：我带你去看万里星空。
这一天，破碎的爱情宝贝虽然没有拾到，但有些孤独，已经被短暂地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