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人物——方可成
宾夕法尼亚大学博士生,曾在《南方周末》报社担任记者,政见CNPolitics发起人,《东方历史评论》编辑,本科和硕士毕业于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从小到大,方可成都是典型的“优等生”,但在他的人生轨迹中却充满各种“非常规选择”:当高三获得数学竞赛省一等奖后,他却选择了北大新闻传播专业;当他的“南周”同事纷纷转型进企业、做公关时,他却背起书包重返校园;当同龄人在生活压力面前更多地选择了妥协和退让时,他却依旧不愿意放下“改变世界”的梦想……
他的每一次“非常规选择”都充满着“少年意气”。
本期蓝鲸媒体人图鉴,对话前《南方周末》时政记者方可成。
不务正业的“拔节少年”
方可成初中毕业的时候考上了安徽全省范围内只招240人的高中理科实验班,周围人很羡慕地对他爸妈说,你儿子一条腿已经伸进重点理科院校啦。
2003年方可成高三,他获得了奥林匹克数学联赛的省一等奖,或许在当时的围观者看来,接下来他应该顺理成章的进入某个重点理科大学,一头扎进某个实验室,变成“沉默又与世无争的理科男”,但方可成的选择却出人意料,他选择保送进入了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同年,27岁的湖北青年孙志刚死在了广州市的收容所。《南方都市报》一篇名为《被收容者孙志刚之死》的文章引发了全国范围内对于收容遣送制度的大讨论。三个多月后,《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废止,新闻行业迎来了高光时刻。
目睹这一切的方可成被点燃了心中的一把火,“这件事吸引我的点主要在于,媒体能够如此真切的、直接的、深刻地去影响社会,发挥他的社会责任。我作为一个年轻人,受到了当时这样一种环境的感染,”方可成说。
记者时代,方可成对自己最满意的一篇报道是2011年夏天发在《南方周末》头版,题为《南科大内忧》的调查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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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南科大”提出了“去行政化”等诸多响亮的口号,几乎获得媒体众口一词的称赞,大家觉得南科大最大的问题是来自教育部的打压。然而通过方可成的独家调查,他发现其实在办学过程中南科大遇到了非常多的内部问题,以及朱清时校长本人也存在一些能力不足、乃至排挤一些更有办学经验的人的帮助的情况。“这是一个非常独家的报道,在媒体的一片人云亦云的声音当中,我发出了一个独立的判断,”即便如今提及这篇报道他的语气中也透露着一点少年般骄傲。
看清生活的真相,依然热爱它
作为记者,方可成深知社会中有多少无可奈何,但正如罗曼罗兰所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它。”
做记者的禁区与阻力很多,这些新闻工作的“所谓真相”方可成高三就知道,但当他真正身处其中后,才更真切的体会到了“新闻在整个社会中的微妙地位”。
媒体作为社会的一部分,受到各种方面的影响。“外行看中国媒体,经常会有两个错误,一是认为毫无自由可言,二是常常认为媒体的报道有什么阴谋目的。但是做过新闻的人就会了解。一篇新闻出来,其实是一个非常具体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编辑记者有相当的自主性,但又受到政治、经济、文化、机构氛围等很多因素的影响,甚至充满了非常多随机的因素,比如我采访到了谁,没采访到谁,我这个记者更倾向于采访哪个专家不倾向采访哪个专家,出来的可能就是非常不一样的结果。这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每一个新闻产品都是在非常具体的情境下生产出来的,没有阴谋,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控制,有的只有非常具体、细微的机制。”
方可成当记者的那些年,几乎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整个行业的商业模式开始崩溃,特别是社交媒体兴起之后,整个信息传播环境都发生非常大的变化。
他认为在社交媒体兴起之前,媒体是有一种权威感的,因为那时媒体对信息渠道是一种垄断的,但社交媒体的兴起使这种权力完全被分散了,“随便一个人,阿猫阿狗都可以在社交媒体上开一个账号,发一个爆款出来可能比你报纸的一个记者花很多时间写文章传播广的多。这个是一个非常大的权力的转移。”
权力的转移不一定都是好事,也不一定都是坏事。
这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传统媒体对于信息传播渠道的垄断,传播权力变得更加的民主化了,但相应的也造成了假新闻、阴谋论、网络谣言泛滥,这样一种非常混乱的局面。
方可成觉得,要从根本上改善这一局面,并不是回到社交媒体之前的时代——那也是不可能的。应该做的,是在大众中普及媒介素养,也即对信息真伪和质量的判断能力。
出于对自己职业生涯的规划,2013年方可成结束了自己的记者生活,重返校园前往美国继续进行新闻传播相关学术研究,在接触越来越多国际新闻传播内容后,他坦言,中国媒体和世界顶尖媒体的水平差距不小。
“中国媒体和世界媒体的差距,主要是在于具体的专业做法上。比如中国媒体在网络版上完全不加链接,这种链接指向的是原来的信息出处,但在中国除了‘好奇心日报’几乎没人做到。还有信息核查,比如纽约客有专门做内部信息核查的人。在中国据我所知好像除了‘故事硬核’团队其他的都没有这个。
我觉得水平都体现在具体的操作上你采访是否到位,你是否能拿到更多方面的信源交叉印证,文字写作是否清晰,还有一点特别重要,特别明显的差距,国外媒体在利用新技术上也是非常领先,比如数据新闻、网页交互做得非常好。”
永葆少年之心
如今的方可成人生迈入三字头,但依旧对新事物保持着最大的好奇心,对迎接世界的变化抱有最大的热情,骨子里依然是少年姿态。
虽然自己不再是记者,但他依然在为自己“人人获得优质信息”的梦想在奔走。
社交媒体时代到来后,方可成迎着这阵风发起了“政见”团队,旨在“拆掉知识的高墙”,面向大众普及学术研究;后来又开通了自己的微信公众号“新闻实验室”,并从2016年9月起开始运营面向新闻传播学生和从业者这一专业群体的知识付费项目,如今这个会员计划规模已达一千人左右;迎着小程序的东风,他又牵头带领一个小团队做了“西方媒体查一查”的小程序,帮助大家更快地判断媒体信息的可靠性。
面对信息更加混乱嘈杂的社交媒体时代,方可成调整了自己“实现理想的方式和手段”——从受众端提高大家的媒介素养,“这其实是一种最根本的解法”,方可成说。
最近这半年,方可成在B站开启了一次特别的“田野调查”。他化身up主与粉丝们一起直播读新闻,用视频分享自己在异国的有趣经历,甚至还专门为此买了一副平光眼镜改进屏幕形象,一种老干部努力想融入新世界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在B站上制作的视频也在努力接近年轻人的关注点。比如,他目前点击量最高的一个视频,讲的是B站为什么会流行“女装大佬”。虽然看上去是个轻松好玩的话题,他也尽量用通俗的表达,但他给出的解释却很有理论深度。所以,在B站他也被称为“自带参考文献的男人”。
正如他B站直播间的名字“好奇直播间”一样,方可成始终保持着对外界的强大好奇心,接纳各种可能性,这样的他从不担心变成“油腻的中年人”。
少年,就是不认为“世界只能如此”,还有能力去想象另一种可能的人。